在古老的中国,有一种叫“年”的怪兽,体型巨大无比,嘶叫之声若雷击长空,头长尖角,凶猛异常。“年”兽长年深居海底,每到除夕,便爬上岸来吞食牲畜伤害人命,因此每到除夕,村村寨寨的人们扶老携幼,逃往深山,以躲避“年”的伤害。 直到后来,有位智者远道而来,教会人们驱逐“年”兽的方法:除夕将至,家家都贴红对联,燃放爆竹,户户灯火通明,守更待岁。“年”兽惧怕红色和火光便从此不敢来犯。这风俗越传越广,就成了中国民间最隆重的传统节日“过年”。现在,春节是我国人民的佳节,它象征着团结、兴旺,人们对新的一年寄托着希望。 传说故事神秘悠远,而我对于年的记忆却是祥和温馨,令人向往的。 在我扬州老家有句顺口溜说的好:二十四写大字,二十五磨豆腐,二十六蒸馒头,三十晚上掸尘贴新红。这基本上是一个约定俗成的,日期也是农历来,待到那几日,年的气氛便果真有了十之八九,仿若孕育成熟的新生儿降临般自然而然。 最美的印象,应该伴随着最美的白雪飘然而至。故乡极静的湖边,是我幼时玩耍的绝好去处,捞鱼摸虾,丝毫不知手冷。几乎是突然间,冷风静止,天空细雪洋洋洒洒,落向明镜般的湖面。其方向是至上而下,水中的倒影却是从下边往上落,最后一接触到水面,二者合二为一,化作虚无,真可谓“雪花对影落,万籁听其声。”这样呆呆立在湖边许久,母亲便唤我的乳名,让我回去写字。 何故又要写字?母亲说今天是二十四夜。我们那地儿,对每年写春联是一件极注重的事情。大部分人家则遵循规矩请年迈的老私塾先生赐上一室绝美书法,并附上几许润笔酬劳。而我们那村,几个小辈都喜欢写上自己的字,在大年三十一比高下,也乐在其中。我没有接受过正规的书法训练,父亲文化不高,更不擅长此事。我只能在平时多用功,对着一本老旧的行书版《三字经》夏练三伏,冬练三久,磨出了几个尚算工整的字。父亲拿着卷尺在门楣上量了又量,算了又算,将尺寸记在本上,举手投足间仍不失一位工匠的风采。事毕,父亲便从柜中取出买来的大张红纸,在堂屋的大方桌上铺平,用尺量妥,而后用铅笔在上面细细淡淡地做上记号,再命我找了母亲缝纫机上常用的木梭丝线,父亲极用心地将红纸按记号整齐叠起,又将丝线置于折叠处,我在一头固定线尾,父亲在另一头拉动丝线,“吱吱”有声地将纸张整齐裁下。此时,我往往嗅到父亲身上清淡的酒香。 轮到我写字了。毛笔蘸了又蘸,对联大全翻了又翻,始终不敢下笔。母亲在一旁着急了:“你就随便选一个写上去行了。”“那怎么行啊,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小学生写照抄照搬,被人笑话。”我那时确实比较执着。父亲坐在桌旁,双手托着下巴笑而不语。我突然跳下板凳往屋外跑去,雪花瞬间将我包围,母亲在身后喊道:“你上哪儿去啊?”我顶着一头雪花跑到离家不远的一位初中生家里,他也在聚精会神地写着春联,见我呼着白气,抖动着身上的雪花,一脸诧异。我将他写的联句看了一阵,神秘一笑,快步离去。回到家中,果然灵感来袭,连写数联,叔叔伯伯不知道何时已站在我身后,幼小的堂弟则担心我手冷,不时地往我手上哈口热气。遇到字写坏的时候,父亲总是安慰说:“没事没事,很好,很好。”我于是又提了笔,在上面描了又描,谁知越描越怪,最后大家都一起来安慰我:很好,很好。一直写到暮色沉沉,雪积窗棂,总算写满家前屋后所用春联。母亲劝我吃晚饭,我则在满屋桌椅上晾着的春联旁,转来转去,时而回味,时而嗟叹,仿佛这样做可以挽回什么似的。 二十五磨豆腐。磨我不在行,吃却当仁不让。磨豆腐前,母亲都要精挑细选黄豆,用大漏筛过上几遍,最后装上两袋,推着桑木独轮车赶往村头的豆腐坊。我只依稀记得那里总是白雾腾腾,有个很大的铁锅,足以容下一头水牛。磨回来的豆腐,都放入瓷釉的大缸,整整齐齐地垒起来,再覆以井水,将其全部浸在当中。要吃的时候,随时捞上一两块,可以配上青嫩蒜叶,滚油煎制,也可以加入火锅,快涮慢炖无不适宜。其味,至今难以忘怀,恐怕是现在市面所售豆腐所无法相比的。 二十六蒸馒头。老家有句话:不蒸馒头蒸(争)口气。意为逝年已矣,来年好好干一番事业。这项活动,我也是必要参与的,我主要负责烧灶和点红。烧灶很有讲究,不可说不吉之语,先碎草引燃再加以细柴,我往往烧碎草的时候把握不好火势,以为将要熄灭了,凑近观察,忽然灶堂里一轰而燃,所有睫毛付之一炬。费了全身力气将大柴加入灶堂,待火势渐趋稳定,才稍稍松口气。这时候,母亲和父亲已将蒸笼加到满是滚水的铁锅上,笼中有肉包子,青菜包子,还有“杠子”,就是没有馅的馒头,长方体,状若小枕头。馒头出笼时,父亲将其一股脑儿倒进长长的竹匾内,厨房里雾气弥漫,我赶紧端着盛红颜料的小碗,努力睁大眼睛,用竹筷一个接一个地给馒头点一个红点,代表吉祥。点红完成后,我便顾不着烫手先一尝为快了。因为要蒸很多馒头,一忙就是一天,我每次出笼吃一个,最后饱得不行。 三十晚上掸尘贴新红。所谓三十晚上并不是指大年三十的晚上,而是除夕一整天,家乡都称其为“三十晚上”,大概取意一年的结尾。一家人从清早起来就忙着大扫除,贴春联,午饭简单吃点面条,抢做下一步年夜饭。我们将家里所有的物件都清洗得纤毫不染,连香椅上的铜香炉都人影可鉴。贴春联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,旧联的纸屑要用小铲子刮干净,然后在新联背部均匀地抹上自制的糯米粉糨糊,最后工工正正地贴到原来的位置。伴随着飘扬的细雪,我们爬高走低,满世界贴春联,连树上都有,那光景怎一个美字了得!村里有个光棍为了躲债,天黑了才回来贴春联,结果贴了头朝下,大年初一路人笑翻。年夜饭一般下午就开始准备了,说是越早吃上年夜饭越早兴旺,真是无处不讨吉利。 除夕夜的爆竹声真是热闹得很哩,到处火树银花,声响不绝于耳。从下午三时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,到夜间十二点一过,更递升到热火朝天的状态,如洪炉上沸腾的热粥一样,声响连绵不绝。这当儿人们看春晚,吃年夜饭,打麻将;小孩子则收压岁钱,试新衣服,放烟火。夜幕下,真是美得让人陶醉,无数个灿若星辰的亮点在漆黑的天幕里上升,怒放,继而呈现出满天百花争妍般的图案,方生方逝,方逝方生。 过了除夕,新年伊始,亲朋好友忙着拜年串门,小孩子则到处放鞭炮,他们比较喜欢的是划炮,口袋里塞得满满的,只需在火柴擦纸上一划便急速燃烧,既而火光消失代之一股浓烟,扔哪儿炸哪儿威力骇人,他们就仿佛巡航的轰炸机,虽然人见人怕,但大人也不加指责,毕竟过年嘛!村里有些长年在外做生意的富人,会使了银子邀请三流戏班在村头搭台唱戏,围观者甚多,热闹非凡。过了元宵就没了年气,人们又开始出外营生,一年一次的团聚显得弥足珍贵,有温馨、有惆怅、有希望、有企盼。 许多年过去后,我终于相信“年”兽是真实存在过,而且每年如约而至,尽管我们无法窥其真身。这个周而复始来到人间带走生命而又无人可以抗衡的“年”,实际上就是指时间。时间不停的流逝,以除夕为周期提醒人们自己的存在,新的一年带来新的希望,珍惜时间,把握人生,从现在开始! (文/黄陆平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