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极其痛恨新街口这个地方。呵呵,以上这句千万别信。我每星期至少有四个小时跟新街口有关:走在去新街口的路上、在新街口最核心的部位游逛,从新街口往回走。 住在南京,没法回避新街口,两年前给女儿找英文学校,找了许久,她独喜欢新街口的这一家。新街口,本是我的消遣,后来成了责任。 除却孩子上课,我最喜欢的几个服装品牌也在新街口,本来这几家各在夫子庙和新城市广场,突然一个群发短信告诉我,他们皆搬新街口了。他们说,新街口人流量大,销量有保证,没办法,去吧。 我最好的朋友在新街口开了家公司,她守着公司,若是想聊天,对不起,请你来新街口,租金大,花费高,她走开不起。 每个星期天下午,一吃过饭,我们全家默不作声地收拾,孩子收拾她的书包,大人收拾她的钱包:走,去新街口。有时提前四十分钟,结果迟到二十分钟,好了,下次提前一个小时,结果早到半个小时,大人小孩傻傻坐在教室外头,她看着我,我看着墙。 把孩子交给老师后,那两个小时就得四处逛,逛了三五次之后疲惫不堪,劳财伤命,有一天终于倦了,就坐在广场上,经过身边的汽车川流不息,不一会儿,尾气便令我头晕目眩,神志不清,疲惫不堪。更痛苦的是,你喜欢的东西总走买不起,好东西层出不穷,耀眼、挠心,把你诱惑得牙根瘁、喉咙紧,恨自己无能。 有一阵子,真是厌了,一想到那个地方,心里就发慌,有回交给孩子五十块钱,让她自己打车来回,自己在床上偷闲半日,结果那个下午,便梦见孩子被拐了,甚至卖出南京城了,赶紧追到新街口,把孩子的手捏住,才一块石头落地。 新街口,是一个堡垒,是块心病,挥之不去,避之不易,成了痛,成了鸡肋,成了眼中钉。 有天下午,送完孩子,经过地下铁,有个乐队正在声嘶力竭地表现痛苦,我经过的时候,被这巨高的分贝拉扯得太阳穴生疼,正待逃之天天,一位失去双脚的男孩子爬过我的身边,在行人纷纷逃窜时,他递过来放了三只硬币的缸子,我一接触到他的脸就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没有刺激到他。他眼神专注,他神情勇敢,仿佛身在无人之境。他一下子打动了我。 后来留意看停驻在此的各色人,有的目中无人,有的耳畔无声,有的专心打游戏,有的低头想心思。 生存不易,舞台既然搭建了,就得有观众和演员。新街口,是南京的舞台。后来我转换了心境,也做到了在人潮中充耳不闻,有时怕花钱,便哪儿也不去,坐在路边看路人,悠然的、急躁的、年迈的、正在急得长大的,不同的脚步声都能道出他们的来处,陌生的人扣地方便饱满起来。有时也自娱自乐,经过空调室外机,在热浪中拎起裙摆,一跃,自己乐一乐,看到两个纠纷的,赶紧凑前,恨不得立刻主持公道,公道没机会主持,时间显出了差异。 更多的时候,我进图书馆。图书馆是宁静的,静里透出博大,读两个小时书,若是读了诗,出来时,街上也有诗意,有时读哲学,墙壁的折角也摆着哲理似的,要是读了感人的散文,那些擦肩而过的人,个个都是因为缘才踩了你的脚后跟,如此一来,便不急不恼不怒不慌。 你无论改变你生存的处境,你可以改变你的心境。一朵花,它会开出自己的模样,换个角度去观摩,一定有新的理解。纵然在废墟上,你亦有愉悦的感觉。何况新街口,不是废墟,是诱惑,是繁华,是拼图上色彩最艳的那一块,是城市的必经之处。
作者简介:李凤群,70后女作家,安徽人。代表作长篇小说《大江边》、《颤栗》等,曾获得过紫金山文学奖、鲁彦周文学奖。 |